〔安齋續談98〕林 豪《東瀛紀事》節選注（十四）

（全民專欄/陳天授）林 豪《東瀛紀事》（下卷）第四節〈逆首戴潮春伏誅〉節選注如下：

戴潮春既以彰邑讓給林日成（戇虎晟），立刻感受自己失勢，欲仍回四張犁依其地勢險要抵抗官軍。林日成責怪說：「自古帝王皆南征北討，親自冒著危險在前線指揮作戰，然後士卒才肯效命；豈有高臥在家中屋裡，而可以經營天下者乎」？戴潮春感到羞愧，又自知兵力不足自立，恐一旦情勢不利，為部眾所識破其虛實，乃荒謬虛張聲勢壯大，自稱東王，親往水沙連（今竹山一代）派餉，一路具威儀，排隊仗，仿行古代皇帝親自下田耕作、祭天地之禮。不久回居斗六門（今斗六一帶），生活如在皇宮設有太監、宮女的淫亂。

同治二年（1863年）11月，官軍攻打彰化。吳帥鴻原、曾鎮元福、副將關鎮國、遊擊陳捷元諸軍進攻斗六，戴軍抗拒抵守。林帥文察登高望之，謂諸將曰：「我攻打其中一角落，而城外匪鄉仍繼續接濟戴軍，這如何能壓制戴軍於死命」？乃令四品軍功洪廷貴趕赴嘉義、彰化交界，聯絡二百四十一莊，各取結狀，飭帶先鋒隊攻破崙仔頂（今雲林縣台西鄉）等莊，先摧滅部分的戴軍。命其弟林文明防範水沙連等地，阻扼戴軍的入山道路，以延伸勢力範圍。

這時的戴軍屢戰屢敗，戴軍總制許豐年等多降，戴軍聲勢日漸窘迫。而四張犁老巢為羅冠英所破，祖墓發掘，無家可歸。以斗六地勢淺狹，接濟暫斷，必不可守，乃竄至石榴班、寶斗仔頂（今雲林縣斗六鎮一帶）等莊，倚七十五莊大姓張三顯，圖竄內山番界。而莊民因殺害官府鎮協，犯下大罪懼怕被討伐，亦固留戴潮春以計畫為自身將來贖罪。

臺灣道丁曰健發布懸賞令，拿下戴潮春者官五品翎頂。於是張三顯慫恿戴潮春自首，答應保護其兒女。曾元福任北路協時，戴潮春曾為其擔任文書工作，與有老交情，亦遣人勸令自首，援朱一貴、林爽文之例，約俘至京師，始候廷議。戴潮春信之，謂可緩死。

12月21日，戴潮春由張三顯執送官軍。囚轎即將啟程，戴潮春妻子許氏準備酒食敘別，還喝了幾杯酒。既見丁曰健，猶站立而不跪。且云：「起事者惟本藩一人，為官所迫，與百姓無關」。丁曰健大怒，立刻下令斬首正法。戴軍部眾散去，無一從者。陳捷元令人挖下戴潮春的肉食之。蓋陳捷元家為戴軍所破，故深恨之也。戴潮春既已被殺，是夜張三顯迫淫其妻女，盡掠所有。戴潮春妻憤而自焚，子女皆死。未久張三顯復以亂事被處死，即同在戴潮春被斬首的地點，先後時間才不過兩個月而已。

林豪評論指出：戴潮春平生使用權計在籠絡一時的人氣，廣納眾人於其陷阱之中，鼓舞凶徒，多建立與官軍為敵，使林日成、陳弄等人誤墜入其騙術之中，到死都還不知悔悟；戴潮春是何等的狡猾！至於天地之間佈滿荊棘的寸步難行，城社生活無所依恃，連老鼠竄逃羊隻逃亡，黨羽都無所依恃；造成是如此疲憊耶！此無他，依附別人作活，憑藉虛假聲聲，自己顧本都無辦法可施，戰守也都不是自己平常擅長的事物，故即假裝很有智慧地來嚇唬那些愚笨的人，寧願用陰險的手段來迷惑他人，而外表看起來強壯其實內部乾枯，假借虎威難以持久。

嗚呼！自戴彩龍、鄭玉鱗被殺之後，戴潮春已失爪牙；葉虎鞭、陳大戇投降官軍，遂失羽翼。乃復縱樂山水之上，嬉遊危幕之間，堂燕井蛙的短視眼界，修飾邊幅，以虛憍之態，愚弄平民百姓而不知，碰巧為張三顯所愚弄，其身終落入部眾之手。夫強族豈可倚哉，戴軍聲勢強盛時則依靠他們作為靠山，看到戴軍事敗則只想到為自己爭取利益。

考察戴潮春生平，開始則結交林日成，拱手而讓出彰化城了；繼則把自己性命託付給張三顯，低頭而奉上妻女；到最後只剩自己一人徘徊的無路可走，進退無據，淒涼杯酒，用衣袖擦著眼淚告別，戴潮春此時應亦嘆黨羽之不好，悲陰謀的一天天走向死亡，椎心茹痛，而悔恨也來不及啊！乃至妻子誰托，生任摧殘，白骨無辜，死遭戮辱，而還昏庸地求不要那麼快的死。

嗟乎！假使果真被關進囚車運到京師，究竟還有何方法可以幸運逃過國法的處置呢？就是可以令他暫時苟延殘喘，亦有何顏面活在人間見人呢？反而比不上林日成、陳弄和有識大義女輩的決然一死來得乾淨俐落。真是令人感到悲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