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齋五談11〕與談金門防衛副司令高舉「八二三炮戰」(四)
(全民專欄/陳天授)2019.08.30
陳天授:高伯伯是民國47年9月16日被調回臺灣任職國防部,而胡葆謙親筆寫的證明文件日期是民國48年5月27日,這說明了高伯伯被調回臺灣之後,想要向上級證明在炮戰期間的努力作為。
高紹舉:我看到這些信件都是民國48年五月及六月寫的。美國海軍中將Smoot 也是1959年6月的信。我也找到我父親寫給美國陸軍少將 General Dorn的信。
陳天授:這更說明高伯伯嘗試透過各種努力要來證明他的努力作為,似乎想要向上級澄清某些誤解或遭人誣衊。高伯伯何時退役?
高紹舉:那些人都知道的像胡璉,他的信是九月七號,張國英是五月十八日,所以都是次年寫的。我猜他們在炮戰時沒有機會想過,直到我父親寫給他們。父親何時退役?我昨天才看到的,現在找不到了,我把信件都弄亂了。是民國五十四年,讓我找到給你確定的日期。
陳天授:還有高伯伯的自傳中會有些線索,提供我們判讀。希望釐清真相。
高紹舉:不是自傳有點像履歷表,有一份不是他的字也許是副官寫的。不過他有寫了幾篇講述他在留學德國和義大利及到美國接艦,也有金門八二三炮戰,不過都有好幾頁,我可能須要影印寄給你。
陳天授:影印寄給我,或是先就有關八二三砲戰的部份email或line也可以。民國47年9月18日以參謀總長王叔銘署名的人事發布令,其文內寫說16日生效,員額計算是從10月1日開始,顯示這份人事令是在很緊要的匆促下所為。
高紹舉:我也注意到好幾個文件都是這樣有兩個日期。我明天要花時間把他寫的東西看一次,然後想用那種方式寄給你。奇怪我找遍了所有的文件,明明前幾天看到有他退役年月日的一頁,現在不見了。可是我有我寫的一張紙上是民國五十四年退役。
陳天授:我拜讀高伯伯民國64年9月24日寫的這首詩,寫得悲壯又感傷,請教高伯伯何年往生?
高紹舉:我父親出生民國前一年陰曆二月初一,屬豬,1911年3月1日。因為中華民國是十月十日成立。所以他的証件上都是民國前一年。1994年10月22日去世於加州洛杉磯。
2019.08.31
高紹舉:我讀了我父親寫的幾封信,都是滿長的三頁到七頁都有。講到一些他留學德國、義大利,回國抗日到去美國接艦,回國和中共一些戰役。也多半是透過他和黎玉璽之間的事。等一下我看照片可不可看的清楚。
這些有的我知道一點,多半是我現在(今天)才知道的。我父親有四兄弟,一個哥哥,也是海軍中將退役,二位弟弟。父親原名叫高如龍,因為他生日二月初一是龍抬頭,但他不喜歡就改為高舉。十五歲( 1926) 投考煙台海軍幼校。民國十七年北洋軍閥張宗昌解散煙台海軍官校,將他以通敵之嫌囚禁在濟南。北伐軍抵達濟南後䆁,煙台和馬尾海軍官校合倂,讀官校六年(幼校二年,官校四年)民國二十年(1931) 畢業。你提到八二三戰役的報導,多是郝柏村、黎玉璽,和高魁元。我的看法是他們三位後來都升到参謀總長。胡璉提的就比較少,吉星文、趙家驤和章傑就更少了。吉星文是抗日開第一槍的名將。
陳天授:高伯伯寫的〈書後補敘〉,我的初步解讀是在八二三炮戰被國防部召回臺北之後,為補充原海軍作戰計畫書的立場所寫,或是高伯伯曾寫過〈報告書〉給層峯之後的補敘。張國英函中所指黎副總司令,是指黎玉璽嗎?總長是指參謀總長王叔銘嗎?該函您只傳一頁,應該還有一頁才完整吧!
高紹舉:伯玉是胡璉的號,張國英信上沒有提到黎副總司令吧?
陳天授:您剛email的信封封面寫「金門 張緘」,但信紙裡用的是「伯玉用箋」,所以我才誤認張,是指張國英,是指伯玉。所以,這封胡璉(伯玉用箋)信上所提到黎副總司令,我不知道是誰?信上提到的總長,指的應是八二三炮戰當時的參謀總長王叔銘?現在缺張國英信的前1頁,缺胡璉信的後1頁。
高紹舉:胡璉的信是第二年九月寫的,那時黎玉璽是副總司令,八二三炮戰時他還不是副司令。
陳天授:正確,我手邊資料「八二三炮戰」時黎玉璽是在澎湖單位任職。
高紹舉:希望你都收到了。我在找一本書是講黎玉璽的。
陳天授:胡璉的信3頁,張國英的信2頁都收到了。胡璉的信最重要,也最具關鍵,稍可解高伯伯心中的鬱悶。
高紹舉:我找不到一封家父寄給這些人的信,只有他們寄給家父的信。但是有他給美國協防司令及一陸軍將領的信。還有他寫的一篇為臺灣退役軍人沒有受到應有待遇的一篇文章,〈讀中報—國府應正視老兵返鄉問題:憶年初返臺見聞述感〉:
自從一九七九年來美依親,這是我第二次回臺,時間是一九八七年一月廿五日到二月廿一曰,這次我所看到的和聽到的使我感慨萬千,感到的是臺灣社會更安定,臺灣經濟更繁榮,一般人民的生活水準包括軍公教人員的待遇也都提高了。
但是令人慨嘆而感到遺憾的是不少當年以血肉之軀青壯之年保衛臺灣,建設臺灣,功在國家,績在社會的將士們的晚境(包括退除役後仍在退除役官兵輔導委員會輔導下為建設臺灣而努力的官兵)。他們把生命中最珍貴的青壯年和成熟後的中年全部奉獻給國家,多的四十餘載,最少的也有三十餘年(美國軍人服務二十年就可領終身俸),他們為保衞臺灣建設臺灣付出最大的代價,政府卻吝於給他們最底限度的酬勞生活的保障,這種現象發生在富裕的國家,繁榮的社會裏實在是太大的諷刺。
以下就是我所看到的和所聽到的幾件事例:
(一)今年二月初某一天,我上臺北市,在一個公車站候車,恰巧車站的對面有一閱覽室,因距次班行車時間尚有十多分鐘,我就決定到閱覧室稍坐,一進門就看到一位白髮蒼蒼,衣衫襤褸,形容枯槁,面目憔悴的老人,使我感到驚訝。因我曾聽說最近幾年臺灣已經沒有叫化子,過了一會想起來 他大概就是最近常常聽到那些孤苦貧窮無家可歸的「老兵」,一問之下果然不出所料是一位摻北方口音的「老兵」。我在加州中文報紙所看到的及自臺灣來美親友口裏所聽到的都説:「現在臺灣一切賤役都是雇老榮民做的」。榮民與賤役尖銳對照,這種諷刺會令人拍案叫絕,也使我氣憤填膺。
起初我想美國清道伕待遇還不錯,富庶的臺灣該也不會太差,「賤役」之說封建的氣味未免太濃厚了。沒想到他們過的竟是像叫化子一樣的生活,我當時欲哭無淚,心中有無限傷感,因為我的經濟情形雖比他們好,我們都是過去的三軍同袍,今天也同是天涯淪落人。
我在國防部服務的時間很久,在金門防衛司令部任海軍副司令官時先後和胡璉將軍、劉玉章將軍及陸軍副司令官趙家驤上將、吉星文上將及空軍副司令官章傑中將(趙,吉,章係于金門砲戰陣亡後追贈上、中將,副司令官編階則為中將)都是同生死共患難的長官同僚戰友——吉星文在砲戰中腹部中彈時大量鮮血飛濺,灑得我軍服幾乎全部濕透,防衛部同人乍看還以為我也受重傷,其實我只是左手中彈片受輕傷而已。
我這裡沒有提到其他英勇戰友,因為我在這篇不一定能討好臺灣當局的〈述感〉提起他們對他們不見得有好處——我們也都是無話不談,無言不盡,也許是因為除劉玉章將軍生性沈默寡言,章傑樂觀幽默及其他幾位明哲之士外,大家連蔣故總統的愛將金門大捷的英雄,百戰功高的胡璉將軍都是不滿份子;愛將竟然淪為不滿份子,弦外之音有心人不言自喻。
(二)一部份「老兵」的處境固堪憐憫,不少「老將軍」的處境也同樣令人心傷。二月中旬某一天的傍晚在我臺北家門口碰到我們幾十年的老鄰居游老太太,多年不見我們寒喧後互詢近況,老太太先是太息長嘆,然後用她沈重的語氣,哀怨的心情告訴我,她不久以前害了跟雷根總統一樣的癌病,幸好靠游老先生(前海軍總司令部軍醫處處長)過去醫護界的老友和學生的幫忙,在私立醫院開刀。她雖尚未痊癒就要撐著本來就已枯萎,經重病後更加虛弱的身軀燒飯做菜,收拾房子,洗掃庭院,為的是老將軍雖已屆望九高齡,還要天天擠幾乎是水泄不通的,像裝填沙丁魚似的公共汽車上班、辦公才能領到薪俸養活兩位老人家自己。老太太講到這裹時太陽已經下山,暮色蒼茫中我依稀還能看到她昏花老眼裏含著傷心人的淚珠。原因是十幾到廿年以前臺灣國軍退休制度規定有兩種不同的退休待遇:一種是拿一次退休金,一種是拿終身俸;由退休人員自己選擇。當時軍人待遇菲薄,家庭負担重的人拿全薪雖可勉強維持生計,當時八成薪的終身俸則實無法過活,所以一部份家庭負擔重的人在沒有選擇餘地之情况下就決定領一次退休金。
雖然曉得這實在等於飲鴆止渴。我記憶所及游老將軍退休時軍階是少將,當時少將一次退休金是拾萬新台幣,約等於當時美金二千五百元,也就等於現在臺灣少將大約二個月左右的薪俸(在這二十年當中美金台幣價值都有起伏,都受通貨膨脹影響。最近一年則台幣升值,美金跌價,故正確數字無法計算)。
他們把最珍貴及最大部分的有生之年都貢獻給國家,到了黃昏暮境衰老殘年還需掙扎著自謀生計,一旦生病不能工作更不堪設想,天下不平之事寧有過于此者! 不錯,這是他們自己被當時的國家經濟環境及沉重的家庭負担所逼,在等於沒有選擇餘地之情形下所做的選擇,但政府在國家已長期進入「國庫充裕,社會經濟繁榮」之境地後難道還沒有責任補償由於當初不合理的酬勞給他們帶來的嚴重損失與長期的貧困煎熬嗎?他們不是向政府請求施捨而是向政府索還應得的合法利益。全世界上軌道的法治國家(歐美日本更不用說)即使在財政困難情形之下也不至於不顧老人,尤其是「老榮民」的生活。
就以美國為例,他們政府目前雖然財政困難,赤字龐大,但立法院或總統要削減預算,節省開支以平衡財政收支時,無論立法委員或總統沒人敢在老人的養老金上動腦筋;而且養老金的給與是跟通貨膨脹指數自動增加。老人如有學術技能,要繼續工作或申請工作,政府機關如有偏見或私人公司不願用老人而予拒絕,他們還可以到法院控告機關或公司歧視老人,因他們就是美國社會安全制度工作的主要對象。
臺灣政府最不合理的就是既不建立社會安全制度,還要強迫65歲退休。特權階級或受特權庇護的人又是例外。孔子所謂苛政猛於虎之謂也(強迫退休不管死活連自由職業的海員也不能倖免)。
美國如此,加拿大歐洲亦然,北歐制度則更完善,日本我相信也不會差。臺灣財政情形且較美國為佳,除德國日本外也佳,除德國日本外也不差於歐亞其他國家,乃竟對浴血抗日,捍衛臺灣,身經百戰的「老軍,榮民」巔沛流離,充耳不聞,視若無睹 - 此較本人二十幾天內所發現的我的批評並無過份。當初如非榮民浴血抗日,哪會有光復的臺灣?沒有榮民流血流汗保衞臺灣,建設臺灣哪會有今日繁榮富庶的臺灣?
臺灣行政當局台北的大人先生,達官貴人,富商巨賈,特別是萬年立法委員,你們今天能夠坐享安富尊榮是受誰之賜?就是「被你們所遺忘的一群人」。飲水思源是做人的基本條件,也就是應有的道德。
讓老弱榮民服賤役,讓望九高齡老將軍去擠公共汽車謀生活,讓當年保衞臺灣,功在國家而今老態龍鍾,風燭殘年,身體衰弱,衣衫襤褸,形容枯槁的老戰士流落街頭是台灣行政和立法部門負責人,也是領導這個國家人的過失,同時也是臺灣社會最大的恥辱。
老軍們來日不長,補救方法實輕而易舉,在上軌道的民主國家照理說司法部門就可解決這個問題,只耍這「被遺忘的一羣」聯合起來請一位名律師向最高法院控告:「行政部門在國家財政困難時短付他們,財政充裕後又不願自動補償他們過去的嚴重損失」,由最高法院法官們辯論後投票決定政府是否應該補償這一羣榮民的損失。在上軌道的國家這被遺忘的一羣一定勝訴。在司法獨立,徒俱虛名的落後國家,重大案件法官泰半是奉命行事,那就要看當局是否「良心未昧」了。
另一辦法可由立法院專案辦理,議定特別法案,批准特別預算,經總統令簽同意,撥款辦理,然後依擬一次退休金與終身俸實際差額,衡量十幾至廿年臺幣購買力之消長率以計算應補償之正確數字。
我在這裏還要附帶地向當局提出一點意見:我不認為有關單位因故海軍少將趙錦龍寡妻回大陸探親,而剝奪她做了半世紀以上窮苦軍眷後纔得來的生活保障是合理的。我雖自己兩次回臺,五次過大陸之門而不入,但我反對過重的,尤其是對孤寡的量罰,特別是在解嚴後之今日,這種做法沒有太大的意義。
譲我引述一段亞聖孟子幾千年以前就說過的為政之道(孟子與梁惠王對話之一段):「王道之始也…頒白者不負戴於道路矣。七十衣帛食肉,黎民不饑不寒,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塗有餓莩而不知發。人死,則曰:『非我也,歲也。』是何異於刺人而殺之,曰:『非我也,兵也。』王無罪歲,斯天下之民至焉。」以供臺灣當局作施政參考。
讓我再對上段「趙太太因回大陸探親被處罰之事」做一點補充說明:我說我五度過大陸之門而不入,我應該坦白地說我對臺灣也並沒有偏愛,不然不會將近九年的時間除第一次外,第二次我停留不過二十天辦完私事就走。
倒是我們的老太太寧可放棄永久居留權也不肯離開臺灣。我十五歲就參加國民黨,和無黨無派的她比起來,她倒更像國民黨忠實老同志。人各有志所以我們也只有各奔前程,好在我已將就木矣,她雖較年輕去日也無多,我們老么受她影響,三年前就替她辦好移民也不來。
最近民主狂流震蕩全世界各國,我們臺灣當局順應民情與時勢已作差堪人意的各種改革措施,其實我們中國幾千年以前孟子就已提倡民主,他就敢於對皇帝說:『民為貴君為輕社稷次之』。又曰:『賊仁者謂之賊,賊義者謂之殘,殘賊之人謂之一夫,聞誅一夫紂矣,未聞弒君也』。他引成湯誓師之詞:『時日害喪,予及女偕亡』而予以注解:『民欲與之偕亡,雖有台池鳥獸,豈能獨樂哉?』。但他最適當於近代民主民權思想的箴言則莫過於:『天視自我民視,天聽自我民聽』了。這話的意思:『人民才是天子,你們(皇帝)只是自命為天子』。
在結束本文之前,我願效法亞聖,將我留美前後十年以上對民主政治的經驗與見聞貢獻給經國先生一個意見,兩個例子如下:
一個意見:假使人民是天子,總統實際上就是宰相。由天子授權治理國家,宰相要有大度(度量)也就是如中國人所謂「宰相肚子可撐船」。古代帝王大度的並不乏其人,梁惠王、唐太宗他們都能接納像孟子,魏徵諸賢的逆耳忠言而成大業,王天下。在現代歐美日本所謂民主也都強調人民有權批評總統和政府。
例子一:英國好幾家小報紙前些日子天天造謡說皇太妃紅杏出牆,白金漢宮一直置之不理,這是英國皇家一貫政策。
例子二:雷根總統在國會調查他有沒有違法,是否曾違法授權國家安全顧問將賣給伊朗軍火得款軍援尼加拉瓜游擊隊的期間,有一天他向一羣不到一百人的羣眾演說時,在距離他不到四五十尺,台下一個民主黨份子高舉著一幅大字標語「Your Future Is Impeachment」,意即「你將要被國會彈劾了」。另一舉著的大幅標語是 「Don’t Lie Any More」- 「你不要再說謊了」。因為雷根一直否認他知道這件事。他面不改色,毫不在乎地講完他所要講的話才離開。華盛頓一位女記者在雷根 Press Conference 記者招待會時老找他的麻煩,禮貌更差,連記者會人中都有人認為她有時(質詢)做的過火,說:「他究竟是國家元首呵」,但雷根本身並無怨言。
華盛頓郵報、洛杉磯時報(連同紐約時報是美國銷量最大的三大權威報紙,我到美國頭一年在紐約不大看報,故對紐約時報不詳)他們的專欄作家(黨政軍經都有),尤其是讀者來函幾乎沒有一天沒有人批評或攻擊雷根政策或他本人。權威報紙雷根和他顧問一定會看,除非沒有時間,看了才能知道人民對他個人的印象及對他政策之反應以作以後施政借鑑。
末代皇帝和現代極權獨裁則因只喜聽歌功頌德,厭惡逆耳忠言,因而朝廷和政府裏盡是佞臣而無敢於直言的諍臣。於是皇帝或獨裁政權的領䄂䧟於孤陋寡聞,而他們的行政措施自然也就等於盲人瞎馬夜半狂奔,終於落下懸崖,墬入深淵至死不悟。古巴的 Batista, 尼國的 Somoza,菲律賓的馬可仕,伊朗的國王巴勒維,越南的吳廷琰失敗前後如出一轍。
髙舉 7/16/19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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