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齋三談12〕閱讀黃朝琴筆記（五）

（全民專欄/陳天授）1965年3月8日，《聯合報》登載該報記者施克敏「砥柱中流．力挽狂瀾：黃朝琴談往事．永難忘卅八年」的一篇報導，是專訪當時台灣省議長黃朝琴的文字。

這篇專訪的內容，特別是有關於副總統陳誠的記述，其開場白提到，民國三十八年（1949年）春天，陽明山（當時稱為草山）的杜鵑花，含苞欲放時，陳誠將軍奉命主持台灣省政，當時省參議會的議長是黃朝琴。黃是本省知識份子中，瞭解副總統最深的一人。因為在那一段時間，有關省政的興革事宜陳先生常常聽聽黃的意見。陳副總統病逝（按：生於1898年1月4日，卒於1965年3月5日）這兩天，黃朝琴患了重感冒，一直在中山北路六條通的寓所休憩，他昨天是在病榻上，接受施克敏的訪問。

1965年3月8日訪問主要的內容如下：

在追憶十多年前的往事時，黃朝琴沉思了一下說：陳辭修先生在當省主席時，當時的省府和省參議會都還在台北，省政府是在現在中山北路復興橋邊的行政院大廈，省參議會則在現在南海路的美國新聞處。儘管陳辭修先生後來又兼任東南軍政長官，但是，他仍經常在省府辦公。而且與參議會也有較多接觸。

○尊重議會．言而有信。黃朝琴說：當時的省參議會參議員是從縣參議會選出來的，嚴格說來，這並不是一個純粹的民意機關，而是省府的諮詢機構。但是，陳先生對這機構的意見很尊重，過去他是指揮大軍作戰的人，但是他列席省參議會時，卻從來沒有使過顏色，他是歷任省主席中，和省參議會合作得最好的一位。當時省參議會的參議員們和陳辭公之間，大家相互敬重，從下面的一個例子可以看出來。

在當時省參議會裏，副議長是李萬居，他是參議會中以敢言著稱的一位，另外，敢說話的參議員還有郭雨新和郭大砲（郭國基）等人，但是卅八年那一年間，這些敢言的省參議員，是相當沉默的，原因是，這一年當省主席的，正是陳辭公，這些參議員對時政的抨擊，還是陳辭公辭卸省主席以後的事。這些省參議員是不是因為陳辭公是一級上將，是東南軍政長官，而不敢說話呢？黃朝琴說：不是的，那是因為陳辭公尊重每一位參議員，他能容忍，事情辦得到就說辦得到，辦不到就說辦不到，從不敷衍人。

○每週一次的餐會。在陳先生當省主席這一年，他為歷任主席開了一個先例，那就是，每一個禮拜，他無論怎樣忙，總要抽出時間來，和省參議會的九位駐會委員聚餐一次，聽取他們有關省政的意見，因此，他對省政的一些新措施，很容易為省參議會所接受。黃朝琴指出：陳辭公決心推行三七五減租、耕者有其田、幣制改革以至平抑學潮，都在每週和省參議員餐敘時預先透露。當時因為要推行這樣多的重要政策，每一次省府委員會集會時，他總要邀請議長或副議長列席，瞭解省政情況，這是陳辭公尊重民意單位最具體的例子，也是他和參議會之間，「公共關係」一直維持著很好的原因。

陳辭公決心要推行三七五減租和耕者有其田的土地政策時，人們都預料到他可能要遭遇到阻力。因為當時台灣的地方人士特別是省級的民意機關幾乎所有的參議員都是台灣各地有名的地主，對地主不利的土地改革，他們是可能會反對的。在社會上，一般地主，以及聽任地主指使的農民，也會不贊同土地改革。這些問題陳辭公考慮過，他在每週一次的省政會報上，也提過這些事，但是他毅然地做了。

○土地改革．排除萬難。陳辭公為什麼不怕和省參議會的關係破裂，大家群起反對呢？黃朝琴說：陳辭公早在推行這些土地政策以前，每週邀請省參議員餐敘時，把他們說服的。黃朝琴說：這種土地改革，連日本人都很欽佩，日本人把它稱為「不流血的土地革命」，前些時候，他到日本的時候，正值日本國會在討論，怎樣設法補償地主因實施了土地改革所造成的損失，因為日本近年推行新的土地政策後，地主所換取的公債和股票，都因通貨膨脹，不值錢了，日本自民黨的一位國會議員，曾找黃朝琴探詢有關台灣的三七五減租和耕者有其田的一些問題。

在推行這種土地政策以前，陳辭公做了一件事，對台灣的治安很有幫助，但是這件事卻未為外界所知，那就是，他平抑學潮的一套辦法。黃朝琴說：在卅八年那個時候，台北的一些學校，間接或直接的，都已受到大陸學潮的感染，那時候鬧得最厲害的，就是現在師範大學的前身，當時的「師範學院」〔按：師範學院是當今台灣師範大學，當時擔任院長的是謝東閔先生〕。

○平抑學潮．鞏固治安。這股學潮鬧得最兇的時候，有一群學生佔據了學校的宿舍，用乒乓球的桌子，堵住了樓梯，不准任何人上去。陳辭公知道以後，召集了當時的教育廳長陳雪屏，省參議會議長黃朝琴和副議長李萬居，以及治安首長會商。他聽取了這次學潮的來龍去脈，知道鼓勵學潮的學生後，即席指示治安首長，派兩名警察，不要武裝，只抓一個為首的學生，不能打學生，也不准多抓。

這件事果然因為抓了一名學生後，就此解決了，事後證明，這股學潮完全是一名學生鼓動起來的，他是一名從大陸來的「職業學生」。在卅八年那年，陳辭公對台灣的另一大改革，就是以新台幣換回舊台幣，遏止了台灣的通貨膨脹。那時候，大家只知道，臺灣銀行印了新台幣，以每一元換回舊台幣四萬元，但是卻很少有人知道，為什麼幣制改革了以後，台灣的金融就很安定。

○改革幣制．計劃週詳。黃朝琴說：陳辭公決定要改革幣制前，先召集了臺灣銀行的董事長，省參議會的正副議長和一些金融界的人商量。這次會議是在當時的省府大廈舉行的，經過這一席談，陳辭公知道，真正導致台幣貶值的，並不是受到大陸通貨膨脹的影響，而是因為台灣光復那時候，日本人把臺灣銀行所存的黃金預備金，全部偷偷的運回日本了，他即刻打了電報給當時的中央銀行總裁俞鴻鈞，要他設法從上海運來八十萬兩黃金，做為發行新台幣的準備金。

這八十萬兩黃金在上海陷匪前幾小時，專機運到台灣來，使新台幣發行以後，幣值得以穩定下來。另外，陳辭公還下令給臺灣銀行，在下面兩種情況下，新台幣才准多印出來發行：第一、在台灣的貨物有了出口的時候。第二、有任何外匯收入的時候。這些事情，這十多年來外界從沒有人知道，當然，當時的報紙也從沒有提過這些事，但是，這些事要做以前，做為省參議會議長的黃朝琴，都應邀參與其事，陳辭公還常常特別要他提供意見。

○政績永留台灣。十多年過去了，陳辭公雖只做了一年的省主席，但他對台灣貢獻和政績卻是永恆的。黃朝琴現在已退出政壇，他說：時間過得真快，十多年一轉眼過去了，但回憶起陳先生做省主席時的一切，猶恍如昨日，而那位嘉惠本省同胞的政治家，卻謝世了！

承上述，黃朝琴以台灣省民意機關的議長，評論台灣省主席陳誠的施政績效，洋洋灑灑臚列了六大項：尊重議會．言而有信。每週一次的餐會。土地改革．排除萬難。平抑學潮．鞏固治安。改革幣制．計劃週詳。政績永留台灣。這充分凸顯1960年代當時台灣處在戒嚴時期的政經情勢和報紙言論報導特性，隻字未提起省府剛發生過後不久的「吳國楨事件」政治紛爭，也就不足為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