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讀陳奇祿筆記05】詩是文學中的精華

（全民專欄/陳天授）1950年至1987年的台灣戒嚴時期，我們從政治與文學的關係來做分期，如果從政治學理論的講法，可以將其分為蔣中正總統的硬式威權主義的階段（1950-1974），與蔣經國總統的軟式威權主義的階段（1974-1987）。

如果就當時台灣文藝政策的發展變遷，凸顯在1950年宣布戒嚴，至1958年「八二三」炮戰結束之間的「反共文學」階段，過渡1958年至1972年蔣經國出任行政院長之間的「戰鬥文學」，乃至期間已逐漸興起的「女性文學」、「現代主義文學」，和「鄉土文學」等的百家爭鳴。

1981年，文建會成立之後，隨著社會民主化、本土化，各種雜誌與各類作品的爭相出版，乃至1987年解除戒嚴，和1992年廢止《動員戡亂時期臨時條款》的撤銷警備總部，以及修訂《刑法》第100條之後，建立起台灣言論自由的社會。曾擔任「中華民國新詩學會」副理事長的周伯乃先生，談起他為什麼會走上新詩創作這條路。他說：

「詩是文學中的精華」，會走向新詩這條路，實在是喜愛詩的情感與真摯，詩人創造一首好詩，固然不易，而讀者要想瞭解一首詩，也同樣不易，必須具有詩人同樣的智慧，和詩人一樣苦心焦慮，始能挖出詩裏的內涵力，對讀者做一橋樑；這期間受名小說家王璞之邀，繼續在《新文藝》月刊撰寫「現代詩欣賞」，精心描述如何對現代詩的欣賞，並詳細剖解詩的具象與抽象，外涵與內涵，及詩與人生的意義等等。

周副理事長繼續談到，他如何開始撰寫中國新詩評介的一段經過：

我寫中國新詩評介，是遠在民國53年，楊品純（筆名梅遜）先生主編《自由青年》半月刊始；有一天他交給我一本厚厚的新詩手抄本，有關中國三四十年代的中國大陸詩人的詩作。我回家細讀後，認為有向台灣喜愛新詩的讀者介紹的必要性！

我乃從胡適的白話詩開始，每期寫4,500-5,000字之間，對中國新詩的剖釋，「什麼是新詩」開始；「初期的中國新詩」、「論小詩的興起與沒落」、「論新月派的詩」、「論中國象徵派的詩」（象徵派的詩，是移植於法國象徵派而來）、「論新月派的詩」、「論現代派的詩」、「三十年代的詩」、「抗戰時期的中國新」……。

民國五十八年五月間，彙集成冊，約有18-20萬字印刷出版、面世！不久之後，竟遭到行政院新聞局出版處查禁！什麼時候開放發行？我不淸楚，據《廣文書局》工作人員告訴我：「國家圖書館」有這本書；同一時期，國防部隸屬的「新中國出版社」，名小說朱西寧先生透過詩人沙牧先生介紹我；在他主編的《新文藝》月刊寫一個專欄。

這個《現代詩的欣賞》，寫了很久，一直到小說家王璞先生接編多年。每期約撰寫8,000字左右。後來，結集成冊；送給「三民書局」審核出版！書局老闆劉振強先生派人送來三萬元台幣（那時算是高版權費！我記得在台北市南京東路五段寶清街婦聯五村，買一棟平房才85,000元）。

這本書也非常暢銷，大概是因為我在「空軍廣播電台」與徐箴小姐共同主持「文藝沙龍」節目中過這本書介紹過；而最主要原因是高雄師範學院江聰平教授、台中靜宜文理學院楊昌年教授給同學們介紹作為輔助新詩教材！使這本書年年再版，已經到了第六版！

周副理事長談到胡適的白話詩，讓我聯想起1970年至1974年間，我在輔仁大學念書的時候，當時在文學院圖書館閱覽室第一次見到覃子豪先生寫的詩集，我喜歡他那帶有1930年代胡適、徐志摩等人寫詩的風格。我幾乎愛不釋手，連續好幾天都到圖書館閱覽室或站或坐著閱讀。

因為，當時輔大圖書館閱覽室的參考書類，或剛到展示的新書是不外借的，既不能外借，我又沒有多餘的錢，來買這套《覃子豪全集》。想到家裡寄給我的生活費，我必須省吃儉用，也努力寫稿賺取零用金，買得了胡適、徐志摩的書已是萬幸了。周副理事長回憶到他與覃子豪先生的交往情形，有如此的記述：

我與覃子豪先生相交、相識，是在民國51年間，我住在景美溪洲街，他一個人住在新生南路二段；而我也有一間空軍單身宿舍在新生南路二段81號；偶爾也會在那邊住宿。為了早晨乘搭交通車方便。那時，我尚在空軍通信大隊，工作在松山基地塔台上班，维修電動打字機及通訊設備！

覃子豪先生和紀弦先生、鍾鼎文先生三人；算是在大陸時期就寫新詩的詩作者，不過鍾鼎文先生亦常寫些中國傳統詩！談到覃子豪先生，說是台灣中國新詩播種者！我在《新文藝》月刊的【作家論】專欄中介紹過他；在《自由青年》月刊中亦評論過他的《書廓》一書。他是四川廣漢縣人。他說：「我沒有美麗的童年，我的童年是像一條小小的河；河裏浮動着白色的浪花，自己聴着浪花幻滅的聲音……」覃子豪先生自幼就喜歡幻想，喜歡沉思，喜歡獨自一個人黙默地沉思，思索他自覺不快樂的童年！這是他後來會走向寫詩、畢生為新詩奮鬥的潛在力量！陶希聖先生說：「新文學（含新詩）是激起民族覺醒與個人覺醒的潮流！」

覃子豪先生出過不少詩集：如《生命的絃》、《海洋詩抄》、《向日葵》、《畫廊》……等等。我個人比較喜歡他的後期的《畫廊》，而且我在《自由青年》月刊的【新詩欣賞】專欄裏評論過他的《畫廊》。這本詩集，也可以窺見他從抒情轉為理性的創作走向！他除了不斷的提練、壓縮他的詩的語言；也不斷地創新詩的意象。

他曾經說過：「詩必須有本質、形式、音樂性；而且要有意象、意境；以及深度、厚度、廣度、密度等等。」而創作方法上，必須援用象徵的手法，以予呈現出詩的境界，如傳統詩人喜歡用的賦、比、興一樣。他說：「詩的本質；是詩人從主觀所認識世界的一種意念；這意念是一種情緒的昇華狀態，是從許多剎那間的形象所塑造的凝塑，是具有渾然美的意境之完成！」他又說：「詩尚未借外在形式的表現，而內在本身就具有真和美的創造；以及從詩人思想中無意識流露出來底善啟示！」

周副理事長追憶：

覃子豪先生於1963年秋罹患肝癌，住在台大醫院，我與詩人辛鬱（宓世森）、楚戈（袁德星）、西蒙（覃先生的學生）等人輪流在醫院照顧；鍾鼎文先生也常常來探望他。我印象最深刻的是，有一次請西蒙去替他買滷鴨頭，他啃得精精有味；有時我也會請內人陳夏江做點覃先生喜歡吃四川味的「辣椒炒牛肉絲」之類的菜送到醫院給他！

覃先生辭世的時候，我不在場，是1963年10月10日，但他出喪的時候，在南京東路一段「極樂殯儀舘」；鍾鼎文先生先拿出一萬元台幣辦理覃先生喪事，令人敬佩！那年代10,000元新台幣是很大的，我的空軍薪水，一個月才300元左右！一萬元等於是我兩年半的薪資，當然，那時軍人，每月有固定的米、油配給；每月只要付房租、水電、煤球、買菜錢就好了！所以，我必須拚寫稿，每千字可以領到30-50元不等。而最使我感激的是台中商專教授蔡興濟先生，每月固定在郵局撥給我200元稿費，邀我在他主編的《文苑》月刊，撰寫新詩及《論現實主義》（如附照片）一書連載！

《論現實主義》一書，有請考試院院長、也是詩人的莫德惠先生題字。我對詩人充滿敬意，雖然我不常寫詩，也寫不好。但當年我正談戀愛的時候，偶爾也會學胡適的「打油詩」，和覃子豪的「自由詩」。人說：「戀愛的時候是詩人；失戀的時候是哲學家」，我總是認為詩人是情感最豐富的。（作者現任台北城市大學榮譽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