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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享到臉書FB!   分享到Google+!   分享到噗浪!   分享到推特twitter!   作者:陳天授 時間:2022-09-27 人氣:

【閱讀陳奇祿筆記19】沈從文筆下的鄉土意識

(全民專欄/陳天授)1970年代,台灣盛行現代主義文學的代表性人物夏濟安、夏志清兄弟,是扮演著重要角色的推手。1949年,夏濟安來台之後,擔任台灣大學外文系教授,並且創辦《文學雜誌》;夏志清則是在耶魯深造,和後來在美國哥倫比亞大學的講授文學評論課程,他們兄弟在美期間亦喜歡接觸台灣到美國念書的學生,同時也是白先勇等人在台創辦《現代文學》雜誌的主要撰稿人。

1979年,夏志清教授在香港友聯出版社出版的《中國現代小說史》(英文版中譯本),書中第八章是評論沈從文的文字(劉紹銘譯)。夏教授指出:「沈從文的田園氣息,在道德意識來講,其對現代人處境關注之情,是與華茨華斯、葉慈和福克納等西方作家一樣迫切的。為了表示他與其他作家的不同,沈從文很喜歡強調自己的農村背景(以別於在大都市受教育出身的作家)。」

著有《論現代主義》、《現代詩的欣賞》等書的詩人作家周伯乃先生,他對於沈從文先生有如下的記述:

近日無意中在書架上發現沈從文先生的《從文自傳》(周伯乃提供,如照片1)一書,拿下來一看,前面一篇是馬逢華先生寫的「懷念沈從文教授」大作,是最早刊載在《自由中國》第十六卷三號(1957年2月)的文章。馬逢華先生是美國西雅圖「華盛頓大學經濟系」教授二十六年,以榮譽教授身分退休。 他的《馬逄華回憶文集》中;對上世紀四、五十年代的作家有很多經典之作。而對沈從文先生這篇文章,更令我感動、敬佩!非常客觀的說出了沈先生的小說及其遭遇到時代的悲劇,也道盡了沈先生文人骨格與良知!

馬先生說:「民國三十七年(1948)十二月十五日到次年二月一日,北平是一座圍城。黑暗、寒冷、飢餓、骯髒。」沈先生出身湖南農村,但他的祖父沈洪富是青年軍官,「二十二歲左右時,便作過一度雲南昭通鎮守使。同治二年又作過貴州總督……」這個赫赫雲南,卻因受傷而亡故於故里,遺留下一分榮譽與產業,使後嗣在地方上獲得優越地位!沈從文描述他父親碩大、結實、豪放、爽直,一個將軍所必需的種種本色!

沈從文先生從小就非常頑皮、好玩,上學時也常常逃學,但他聰穎過人;老師也對他無可奈何?他自己也説:「有時逃學又是到山上偷人家園地果子、李子、枇杷,主人拏着長長的竹桿子大駡着追來時,就飛奔而逃,逃到遠處一面喫那果子;一面唱山歌氣那主人。」接着他又自我解嘲說:「照地方風氣來說,一個小孩子野一點;照例也必須強悍一點,因此,各處方能跑去……」難免碰上一些困難,如被一些惡犬野狗撲過來,頑劣的人追過來襲擊你等等!

周伯乃先生繼續談到:

在我的書架上;有十數本沈先生的大作,除了《從文自傳》是傳記;《阿麗思中國遊記》(周伯乃提供,如照片2)是連貫性遊記外,都是短篇彙集。沈先生最令我欽敬的是具有中國傳統文人志節與風骨,他曾經因中共對知識份子的迫害而吞煤油、割婉自殺,幸而搶救及時,未能致死,但已傷害到喉嚨。他腦子裏充滿着文人敖氣、骨子裡是滿身敖骨!他不會隨波逐流,不向惡勢力低頭,他內心永遠都隱藏著浩然之氣!他的小說都是他所接觸過的小人物,都是他所熟悉的人物、事情,甚至都是發生過的真實事件。

譬如他寫一個年僅二十歲的寡婦:「這未亡人還依然在月光下如仙,在日光下如神,使見到她的人目眩神迷,心驚骨顫。愛她的人還依然極多,她也依然同從前一樣,貞靜沉黙的在各種阿諛,各種奉承中打發日子下去。」她認為自己的心死了,隨著丈夫埋在土裏,她自己不把心掏出來,別人是沒有本領把它掏出來。看起來很平實,如果你認真去深入思考,它的含意、暗喻是深刻的。沈先生的小説,表面上看是鄉村小人物,卻充滿着大時代的悲劇!

沈從文先生就憑着他傑出的小說進入「北京大學」擔任教授,就憑着知份子的良知,他屹立在文藝花園裏永垂不朽!

夏志清教授在《中國現代小說史》的〈沈從文〉一文中,引述沈從文先生的《從文小說習作選》的〈序言〉指出,沈從文在該〈序文〉寫道:「我實在是個鄉下人,說鄉下人我毫無驕傲,也不在自貶,鄉下人照例有根深蒂固永遠是鄉巴佬的性情,愛憎和哀樂自有它獨特的式樣,與城市中人截然不同!他保守,頑固,愛土地,也不缺少機警,卻不甚懂詭詐。他對一切事照例十分認真,似乎太認真了,這認真處某一時就不免成為『傻頭傻腦』。」

夏教授評論這段文字指出:像其他許多現代中國作家一樣,沈從文出身雖然貧苦,但總算是個書香門第,絕非鄉巴佬。但他既自稱「鄉下人」,自有一番深意。一方面,這固然是要非難那班在思想上貪時髦,一下子就為新興的主義理想沖昏了頭腦,把自己的傳統忘得一乾二淨的作家。第二方面,他自稱為「鄉下人」,無非是要我們注意一下他心智活動中的一個永不枯朽的泉源。這就是他從小在內地就與之為伍的農夫、士兵、船伕和小生意人。他對這些身價卑微的人,一直忠心不貳。」

沈從文一生與創作的關鍵時期,是在1934年的接編《大公報》文藝副刊,這時候的他已經成為左派作家心目中的右派反動中心。特別是到了1949年,共產黨對沈從文進行嚴厲的批判,指他是販賣色情的「桃紅色作家」,是故作「清流」的反動派,是站在為統治和地主階級的立場說話。畢竟沈從文的出身背景,因為他的父祖輩總算是個書香門第的官場人,絕非一般所謂的「鄉巴佬」。

嚴格說來,檢視沈從文這些會被拿來批判的文字,其實大多屬於他年輕時期的作品,如《從文自傳》寫於1931年8月在青島,1934年4月由上海時代書局初版,1943年改訂,由上海開明書局印行;《邊城》初稿的寫於1934年4月,由上海生活書店初版,1940年10月在昆明重改校。就如司馬長風在《中國新文學史》(中卷,頁125)指出:「雖然我素知沈從文的散文數量雖少,質量可極高,單那部《從文自傳》就已經燦爛奪目,在三十年代足稱散文大家。」

我閱讀沈從文的鄉村文學作品,除了喜歡他寫的《從文自傳》、《邊城》小說,還有那來自《湘西》(周伯乃提供,如照片3),和《湘行散記》的旅行筆記。周伯乃先生也提到沈從文特別對其家鄉的描述:

湘西沅水上游幾個縣分的風土人情,譬如常德的船、沅陵的人、白河流城幾個碼頭、辰谿的煤炭等等。例如〈常德的船〉一篇中,一開頭就點明地點、人物事件,小說中說:「常德就是武陵,陶潛的續搜神記上桃花源記說的漁人老家,應當擺在這個方向。德山在對河下游,離城市二十餘里,可說是當地唯一的山。」又説:「汽車也許停德山站,也許停對河另一站。汽車不必過河,車上的人却不妨過河,看這城市的一切。」這是湘西的大碼頭,交換貨物與入口的地方!譬如桐油、木材、牛皮、豬鬃毛、煙草等等。很多物品都是由川東、黔東、湘西由此轉運到湖南的長沙、湖北的武漢等地,都是人民的生活必需品。所以,我始終認為沈從文先生的小說是具有濃厚的鄕土意識!

沈從文先生行文如流水的細膩描述家鄉風土見聞,讓我可以真正感受回溯我年輕時期,生活同在嘉南平原、台南府城、下茄苳堡的歷史與土地情懷,和那濃得化不開的鄉愁。(作者現任台北城市大學榮譽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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